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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谷話中的古漢語運用

  • 由 在榆林網 發表于 籃球
  • 2021-10-21
簡介僅以“蔡,噴,隸,湔,繒,綰,紟,縋”等字的古今意思,在府谷話中的運用的準確性,談點自己的發現

駸念什麼字

府谷話中的古漢語運用

文/陳出新

寫到府谷話,竊以為不僅屬“方言”,而是華夏正聲,是多民族語言融入漢語的精華所在,貫穿三千多年中國文化寶典。這裡包括字的古義延用,發聲的古色古香,語法構成的習慣性的生動儲存。

府谷話中的古義、古雅,以及表達時體現出的古趣昂然,其突出之處有三點。一是許多詞彙的難得,基本消失於現代中國人的口頭交流與文字運用中;二是語法結構仍然是古漢語文體語構的生動呈現;還有府谷話的語調繼承著上古音、中古音的古樸渾厚,日常發聲如舞臺表達般情感豐富、細膩幽默。所以,和一個地道府谷人搭腔,讓人意趣盎然。

府谷話中最普通的詞、字,講起來貼切、生動,其神采、神韻具有斬釘截鐵般的不可挪移性。但是,當你試圖藉助工具書想找出其對應的字或詞時,卻難遂人願,直怪這些個字或詞難不成是天外來語?

筆者幾十年來,為著一個字的落實,如何找到一個安如其分的字、詞的可好寫法,那種受熬煎的程度絕對不亞於戀愛中人的村口的焦急等待。翻閱漢語典籍,從《甲骨文字典》到《爾雅》四部,再到《漢語大詞典》,直至李學勤主編的《字源》。終於初步將府谷話中的一大批關鍵用字從悠遠的古代拉回。這些個字或詞深藏於歷史的梁峁溝壑的交錯與褶皺中,猶如調皮的高手和人們玩著迷一樣的遊戲。這些個字、詞的鉤沉說明,幾千年過去,有些個漢字的精準、博雅表達,竟然只能在極邊文化沃土的聚落小群中得以流傳儲存。幾千年文明以驚人的速度向現代靠近,其典雅環佩、薰香氣質和獨特尊貴卻漸行漸遠。

僅以“蔡,噴,隸,湔,繒,綰,紟,縋”等字的古今意思,在府谷話中的運用的準確性,談點自己的發現。

蔡cai,它的出現在甲骨文中比“天、地”都早,故而,有關“蔡”字的意思也特別豐富。可是,現在的人們包括工具書裡,對“蔡”字的引用無非也就兩種,即地名“蔡州”,國名“蔡國”,再就是作為姓氏“蔡”。“蔡”在甲骨文中雖然只出現過一次,但是,從它的字形觀摩,似乎既非象形也非會意,可姿勢形態卻顯得十分凌厲,充滿肅殺氣。到了周替殷商之後,“蔡”字的意思才一下子變得活躍起來。書寫記事者也不知根據什麼,一會給它加個草字頭上去,代表草;一會又給它挨個邑字旁,代表其和城郭有關,那就是“蔡”市。這其中還賦予“蔡”字一個鐵定的意義就是“殺”和“散放”以及“減免”。涵蓋在“蔡”字身上這麼多的刀戈刻痕,估計是與其最初的“草”義有關。既然是“草”屬,免不了會被芟刈,依據古人“是字必先想象引申”的中國造字陳例,“蔡”字於是被生硬拖進了“殺”道行列也就成自然之順利。最先發現這一秘密的是被譽為“一代通儒”的文字大家張舜徽先生(1911—1992),他在著作《說文解字約注》中曰:“蔡之本義,當為芟艸。說解原文當作‘豐艸也’。豐即割之初文,此與四篇‘豐,蔡艸也’義可互明。”“蔡”義“殺”“散放”“減免”的成文記載主要集中在先秦的典籍中,秦漢之後,它的這一層意義似乎又逐漸被人遺忘,很少有人再將其在文章中應用。如《左傳·昭公元年》:“周公殺管叔而蔡蔡叔。”杜預注:“蔡,放也。”“放”即流放,作為一種對背逆之人的懲處。《書·禹貢》:“三百里夷,二百里蔡。”孔穎達疏引漢鄭玄曰:“蔡之言殺,減殺其賦。”

“蔡”字的懲處,或被“修整”,隨著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後,應“書同文,車同轍”的時代要求,再加統一國家需要治理文吏的增多,故根據原有文字而產生大量引申衍生字的出現,漢字逐漸由原來的“一字多義”轉而向“一義多字”發展,諸如“蔡”字身上揹負的“算龜”“芟草”“殺減”“散放”等內容,由於有了專門替代的生造字的出現,各個表義有各個專字代表,同時,對原有文字也進行了確認身份的固定,算是各就其位的減負吧,“蔡”字也就從“艸”字被“芟”被左右的命運中解脫,不再有了舊累的束縛,讓人們一時將它幾千年前的歷史承擔遺忘得乾乾淨淨。

可是,誰曾想到,遠離文明都邑十萬八千里的府谷民眾偏和這個“蔡”字唇口相依、朝夕相應,生活中似乎間或就有它的用場,而且,用它來形容狀物才顯貼切帶勁。記得小時候上學,班上一同學囂張炫耀。於是,同學中的不憤之氣便漸次產生,大家在一起議論時也是憤憤不平,個個摩拳擦掌、咬牙切齒。“怎相?不行了明天他來,咱把他苟的蔡一頓!”所謂“蔡一頓”就是主動找茬,或者端直上去拳腳教訓一番。類似的府谷話還有:“嗻可沒給那苟的好臉看,可叫我把苟的編蔡上了。”意思是痛快地罵了一頓,因為用到了“編”。還有如:“連公公帶媳婦,一家子上去把張光棍老漢美美結實地蔡了一頓。”顯然,張光棍老漢是得到了拳腳相加地侍候。總之,凡是爭議帶斗的事由事端都能和“蔡”字扯上關聯,而這些個和“蔡”字的語義,無論是文章還是工具書,在近兩千年的中國典籍中你是難得有所謀面或暗示或有所端倪的啟示。

多少年來,我為找這個打人的蔡,不知留意了多少心思,比對了各式二樣的cai字進去,可是,用來試去總覺得差強人意,沒有個踏實的放心處。誰能想到,府谷人自認為土得掉渣的這麼個天天唸叨的口語,竟然是來自三千年前的這麼個今字古義。要不是十幾年的深耕細耘、字裡行間的不斷穿行,誰能將府谷話理識得清?

府谷話類似的古義字運用,它們脫節於主流文化的都市大邑、通衢省會,或是權威流行的漢語字典,以及文人墨客的文章表折中幾乎近似絕跡的這些精表古義字詞、句式,卻在府谷人的輩輩相傳中代代相襲、比比皆是。

噴(pen,去聲)。府谷人過去遇紅白事務,由於場地的仄狹,總領在安排入席座位時要額外仔細小心,免得得罪值貴親戚如老孃舅家人的不滿。也就是說在安排戚人就席時,千萬注意孃家人必須是先請就位的上客。府谷人管這種分批就餐稱為“頭份親親”“二等親親”,總領的行話叫“頭噴子”“二噴子”。這裡的“噴”字其原意是“量詞”,專指“開花結實的次數”,如:頭噴棉花,綠豆結二噴角子。“噴”字作為植物開花結實的量詞應用,至少在宋朝以後就鮮見於典籍了,府谷人將其引申在次序中,我認為是恰如其分、量身得體的絕佳運用。

繒(zeng,去聲)。繒字源於甲骨文中的“曾”,隨著生產力水平的提高,人們社會活動的範圍不斷地擴大,生活內容不斷豐富,繁衍字的誕生如雨後春筍般呈放任之勢,掌握文字的書官以及能文理篇的書生,誰都可以順紋析木、就字析理、因需湊字、因字衍生。這個繒字在先秦時期很活躍,既代表絲織品的總謂,也是絲織成衣的總名。同時,它既可當網魚的“罾”,也可是射鳥的“矰”,還可以為作豬圈的“橧”。其實,除最能體現繒字本義的“絲織成品”之外,它的動詞成分就是我們府谷話中“繒扎口”的“繒”。“繒扎口”在高雅的中原文明地從來叫“封口”或是把口封上,現代文學作品中也是如此表述。唯獨府谷人非得在“扎口”之前再加個“繒”,才顯結實和完善。原來,“繒”字因和絲織的關係,本身就有“綁紮”的意思在裡邊。古代的人們一直作動詞的“繒”用:元·秦簡夫《剪髮待賓》第二折:“將自己頂心裡頭發剪了兩剪,繒做一綹兒頭髮。”明·曹昭《新增格古要論·制琴法》:“神農氏始削桐為琴,繒絲為弦。”

湔qian,《廣韻》昨先切,平先從。湔字因水而命名,引用中許多時候被當作洗滌。《說文解字·水部》:“湔,手浣之。”《廣韻·仙韻》:“湔,洗也。”《史記·扁鵲倉公列傳》:“湔浣腸胃,漱滌五臟。”宋·穆修《清明連上已》:“改火清明度,湔衫上已連。”同時,除湔字在重點“洗滌”的強調外,它還引申出“洗刷沉冤”的意思,如蘇軾《西山詩和者三十餘人再用前韻為謝》:“願求南宗一勺水,往與屈賈湔餘哀。”《金史·張特立傳》:“近降恩赦,謀反大逆,皆蒙湔雪。”府谷話中將“洗臉”叫“洗眉眼”,將臨時擦把臉叫“湔臉”。地裡回來,滿臉汗漬,家人會舀一瓢水,放毛巾在盆裡擺弄浸溼,然後遞過來,讓掌櫃的“先湔給把臉”。農村娃娃普遍不愛洗臉,好不容易給他姥爺過生兒,當孃的一把抓住娃娃胳膀,說:“快點湔上一把臉,再去遲了,三毛蛋就把姥爺家的好吃的盡吃完了!”很多人對府谷話中的“湔給下兒(下兒,讀呵)眉眼”不屑一顧,關鍵是不懂“湔”字的意思,這是對文字理解認識的不足。

充斥於府谷話中看似生僻,實質是古義延續的常用字還有如:二隸yi子的隸,綰wan圪墶的綰,縋zhuai上繩下來的縋,一個模子鑄dao出來的鑄,沒槎ca次的槎次,用手公式zhou住的公式,一蹦子朝南公式wa了的公式,紟褲帶的紟,概gai共也沒多少的概共,那圪墶地明年得斢tiao一下呀,不能再種山藥了的斢,駸駸cen解,人家在門外等著了的駸,躲在人脊背後扆yi住,不要讓他們發現的扆,那小子明年早早兒間把苟的黜chu發了的黜……

這些個不折不扣的古義表達正因為“字、詞”的難以找尋對應,所以,在今天的府谷,寫家們有時會生拉硬套地用一些音似義錯的字來抵擋,讓人看著不免要為之惋惜。希望透過少量日常用字的簡單闡述,引起大家的關注,共同加入到保護方言的行列,為中華文化的綿遠流長盡一份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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