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話錢塘觀潮

每年中秋節前後都是錢塘潮最佳的觀賞時期。因為此時受月亮的影響潮頭最大，氣勢最磅礴。

錢塘潮天下聞名——這是上中學時從書知道的，當時只能在頭腦中想象，後來偶爾在電視上看到報道，也只能是“望梅止渴”——不像現在每到陰曆八月十六七八很多家電視臺都有直播，直到年屆不惑來到杭州，才真正身臨其境看到了錢塘潮。

那是2006年國慶節期間的一個下午，一個人無所事事，百無聊賴，突然靈光一現——何不去江邊觀潮以完多年夙願？！說走就走，騎車至南星橋附近，此時堤邊桂花飄香，沁人肺腑，頓覺心曠神怡。然而離預報江潮時間還有半小時，便沿江而行，向復興大橋方向走。當時觀潮人還不像現在人滿為患，江面水流平緩，波瀾不驚，絲毫感覺不到有“山雨欲來”的躁動，這大概就是“靜水深流”。

等了大約二三十分鐘，忽然有人驚叫，來了來了。定睛一看可不是嘛，遠遠的一條白線，白色潮頭如千軍萬馬，一字橫江列陣席捲而來。大約還有幾百米遠時，只聽萬馬奔騰，雷霆萬鈞，真叫是“先聲奪人”。

及至到了近前更是“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狂潮摧枯拉朽，其撞擊力似乎無堅不摧，而江堤卻“我自己巋然不動”，更何況日復一日千年不絕的撞、拉、擊、淘的不懈韌性，江水濁浪排空，氣勢磅礴，摧枯拉朽，眼下江邊一塊巨石被大潮強大的衝擊力撞擊得搖搖晃晃，轟然之聲如驚雷掠水，打在石頭上，飛花四濺，驚心動魄，蔚為壯觀。渾濁的潮頭氣勢磅礴爭先恐後地碾壓著、擠佔著、裹挾著、吞咬著、呼嘯著一路向上狂奔而去。特別是大潮來時那種“內卷”的力量，即便站在堤上，也不寒而慄，生怕一不小心被捲進大潮。當時寫了兩道打油詩予以記之。

其一

一線天際滾滾來，

萬馬奔騰半江開。

潮漲潮落誰惹起？

世人旁觀怎奈何！

其二：

駭浪衝騰撼石搖，

磅礴驚濤欲摧橋。

驚雷鳧水何處尋？

天下唯有錢江潮！

大潮過時“操操切切如急雨”，漸近濤聲越來越大，如萬馬奔騰，鐘鼓齊鳴，遠去如“風

卷殘雲”，不留一絲眷戀。

很多人不甘心潮水就這麼遠去了，看著潮水奔湧向前，有人追隨在後跟著跑，不一會就被拋在了後面。我騎著車子跟著追，追過錢江一橋，一直追到六和塔下，再也無力追趕，此時大潮遠去，望塵莫及。而江面像剛煮開的水，依然沸騰著。

這就是舉世聞名的錢塘潮——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雖為壯觀，但又覺得太過短促，不過癮。意猶未盡，轉身看到六和塔，突然想到《水滸傳》中的魯智深。於是便來了興致。

據《水滸傳》記載：

魯智深隨宋江進軍杭州，駐軍六和塔，一天夜裡，突然聽見戰鼓敲響，魯智深摸著禪杖，迅速衝出禪房，寺裡和尚告訴他說這不是戰鼓響，而是錢塘江潮信。魯智深一聽恍然大悟，記起師父智真長老偈語：“逢夏而擒，遇臘而執，聽潮而圓，見信而寂”。前二句捉夏侯成、生擒方臘，已經應驗；如今錢塘江邊，遇上潮信，自是神諭。於是他沐浴更衣，焚香遺書，坐化圓寂。他在遺書寫道：“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裡扯斷玉鎖。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這是一種漸悟過程，當達到一定時間，就發生了質變——也是頓悟。尤其是“今日方知我是我”，紅塵滾滾，芸芸眾生，有幾人能真正知道我是我呢？“方知我是我”是人生的最高境界，經過歲月的淘洗，日月的磨礪，知道自己有什麼本事和能力，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一切都學會了包容和妥協，此時內心澄明，明心見性，可是一切晚矣，因為人生已走到盡頭。正如陸游寫的“死去原知萬事空”。人不到一定的年齡，不經歷過一定的歲月，是很難明白和懂得許多道理的。正所謂“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力，勝已者強”。我等平凡之輩，很難客觀地認識自己，很多有成就的同年人，就是開悟、開化的比較早，愈早認清自我，越能早點建功立業，有所成就。

魯智深圓寂之後，宋江等人前去看望武松，要武松隨宋江同去朝見皇帝，武松對宋江說：“我不願朝見皇帝，金銀賞賜都不要，只要做個清閒人就十分好了。”宋江再三勸說，武松都不動搖。武松於是在六和寺出家。

武松墓現在岳廟前的西湖邊，與蘇小小墓比鄰而居。真是一文一武、一陰一陽的最好襯托。

後來在杭州居住近二十年，有幾年公司和家就在錢江邊，離江堤不過四五百米，觀潮就習以為常了。尤其是夜晚觀潮更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很多人只在白天觀潮，其實夜潮也是別有風味的。在月光下是另一種景象，而在無月時又是另一種況味。總之在夜晚，眼前看不真切大潮的

浩浩蕩蕩和波瀾壯闊，一切只在朦朧中似真、似幻、似實，似虛，讓人恍恍惚惚。

更多的只聽濤聲，就是心靈的一種最好的洗滌。

雖然有幾年可以天天觀潮，但每有親朋好友來杭，還是陪同一起觀潮。每次陪同都會遇到同樣的問題。

初次看潮的人大多會有急切心態。不停地問“潮水什麼時候來？”等上一會又擔心“不會不來吧？”這是人們社會生活經驗的一種反映。因為，在現實中不守信的人太多了，因此對潮水的不信任。其實世間最守信用的就是就是潮汐。為什麼叫潮信呢？就是因為“潮汐從不失信，所以叫‘潮信’。市場經濟下人們的競爭意識與日俱增，但誠信問題卻是每況愈下。現代人每每遇到誠信話題，就是很失望，很沮喪，因為誠信越來越缺失，越來越稀罕，正因為如此現在人們對誠信是越來越呼喚，越來越嚮往，因為，曾經中國人把誠信看得像生命和尊嚴一樣重，可是現在人們卻只把誠信掛在口頭上，稍微遇到一點點困難或波折，就不兌現誠信。尤其是借錢問題，最能反映誠信的缺失。

時代越是缺少什麼，越是呼叫什麼。可是，當人們在觀潮的狂鼓和滿足後，誰還有閒心去反思“潮信”帶給我們的啟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