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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劇九人:江湖夜雨十年燈

  • 由 澎湃線上 發表于 籃球
  • 2021-09-16
簡介有的觀眾評論說,這個題材確實是只有從北大校園走出來的團隊才能做出來的,九人作品中一向具備的文人氣息和理想主義,放到《四張機》的人物身上,是最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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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 北大青年 北大青年

話劇九人:江湖夜雨十年燈

全文共6053字,閱讀大約需要10分鐘。

本報記者

張容嘉 物理學院2019級本科生

張馨語 光華管理學院2018級本科生

沈博妍 基礎醫學院2016級本科生

“她走進光華的夜色裡,春風惹人無處是閒筆。”

劇終的燈光亮起,兩位女主演在輕柔的旋律裡牽手跳起了一支劇中未完成的華爾茲。後方的屏風上,緩緩地打出了三位劇中人物的現實原型生平,引起一陣陣掌聲。

話劇九人:江湖夜雨十年燈

△《春逝》劇終,兩位女主演牽手完成了一曲華爾茲

這是2020年“話劇九人”(以下簡稱九人)的原創話劇《春逝》,2021年3月6-7日在北京大麥超劇場舉行第二輪演出。《春逝》是九人的第九部作品。從2012年北大劇星風采大賽的舞臺走到現在,九人已經迎來了發展的第十個年頭。

幕後:時間看得見

《春逝》講述了在1935年的上海,中央研究院物理所所長丁奚林與女物理學家顧靜薇、瞿健雄,在科研朝不保夕的亂世窮途中相識、相知、並肩同行到最終離別的故事。留聲機、舊桌椅、博古架、實驗儀器,古典元素與近現代元素交融,在氣氛上還原出了民國的室內氛圍。

考慮到兩位女主角都是江蘇人,劇組專門請人定製契合劇情的蘇州評彈唱段,以此來串聯起故事的幾個段落。舞美設計曾淼參考中式園林裡的窗洞,在博古架間嵌入了一扇半透明的屏風,幕間轉場時,舞臺燈光轉暗,屏風便會投影出評彈唱詞和與之呼應的水墨小畫。

類似的巧思也出現在2018年的作品《落梅風》二輪演出的結尾,梅城人物卷軸的皮影在舞臺上徐徐展開——九位人物的“孔明燈”一盞一盞地點亮,為整個劇目畫上了一個驚豔而餘韻悠長的句點。從皮影的設計和製作,到舞臺上的操作和呈現,都是由九人道具組的成員獨立完成的。

話劇九人:江湖夜雨十年燈

△《落梅風》劇中的皮影元素

九人在舞美和服化道上一直追求精益求精,“對於導演組提出來的要求,如果找不到現成的東西來實現,那我們就自己上手。這後來演變成近年來我們做戲的習慣,大家都很有創造精神,不怕困難。”

《四張機》中有一組重要的道具,是三份卷子和一封女學生寫的信。編劇朱虹璇與葉紫玲以劇中人物的口吻完整地寫出了這四篇文章,道具組則用了對應人物各自性格的字型在仿古的紙張上謄抄下來,對於激進而喜歡評論時事者選用行楷,對於寫四六駢文的學生用的是規矩工整的繁體字,而對於女學生的信則用更加娟秀的字型。在戲中,這幾張紙會被毀壞,所以每一場戲之前道具組都會重新寫一套。

製作人曉夏剛加入九人時在道具組工作,她記得2017年《柳葉枯刀》需要用裝著紅色亮片的輸液瓶鋪滿舞臺背景。道具組人手不夠,大家就找來了很多朋友、同學,還有一些九人的老成員,一起窩在新太陽地下,給幾千個瓶子一個個鑽孔,再用線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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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葉枯刀》舞臺佈景

從當初的“草臺班子”學生劇組,到如今越來越專業的團隊,朱虹璇——這位從初代九人劇組誕生開始便一直堅守在編劇崗位的元老,用九人劇組裡大家常說的一句話概括——“時間看得見”。

“話劇九人”誕生於十年前的北大劇星舞臺。那一年,九人劇組初代成員們在劇星中表演了改編自電影《十二怒漢》的話劇《九人》。劇院散場後,在北大東門外夢桃源飯店的酒桌上,一個約定在情緒的催化和思想的碰撞中誕生了:離開學校之後,也要聚到一起繼續做話劇,最好是能“演它個十年,十年後我們三十來歲,正好是劇裡面這些角色的年齡,再來演繹哀樂中年。”

“當時是覺得,如果能把這種討論社會議題的話劇做下去,會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最初幾年,他們繼續沿用《十二怒漢》的模式,講述密閉空間中集體決策的“九人”。2014年,九人決定走出校園,把自己的戲搬到更廣闊的舞臺上。

九人劇團最初走向校外的過程並不輕鬆。2014年是九人第一次離開校園、在外公演,當年朱虹璇在網上挨個搜尋北京各個劇場的聯絡方式,一個個打電話詢問場地能否租借,最後選擇了當時一直很支援學生作品、座位不到百人的蓬蒿劇場。

“劇場搞定了,但是我們沒有演員、導演、燈光,什麼都沒有,於是就一個個找朋友來加入。”之前參加劇星的時候,文化部會把場地和燈光安排妥當,而離開學校真正獨立做成一個戲,所有事情都要靠自己想辦法解決。自己出去租燈,跟劇場談判,把道具運到南鑼鼓巷的小衚衕裡,面試演員,考慮經費問題,最後以公演的形式將作品面向觀眾呈現出來——“沒有哪件事情是不困難的。”

幸運的是,2014年的幾場演出收穫了觀眾的好評。這對當時的九人是很大鼓勵,“雖然還有很多進步空間,但是一點點認可都會讓我們覺得,衝動地走出第一步之後,還值得繼續走第二步。”此後,從2016年探討媒體人使命的《西風長歌》,2017年醫患題材的《柳葉枯刀》,再到2018年以女性成長為主題的《落梅風》和2019年啟動的“民國宇宙系列”——2019年的《四張機》,2020年的《春逝》,以及正在籌備中的《雙枰記》《對稱性破缺》,一年一部作品,見證著九人團隊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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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逝》劇照

如今九人的工作模式已經十分成熟高效,“自律、計劃性特別強,溝通效率高,我們把這叫做科學打工。”在工作中,九人還借用了一些職場上的工具和慣例,用飛書、騰訊會議等軟體進行日程安排和線上會議,每年演出季結束,還會開一個很長的覆盤會,細緻地回顧每一個組甚至每個人的工作狀態,總結經驗教訓。“我們是把它當成一個很嚴肅的創業團隊在做。”

九人從來沒對速成抱有過什麼幻想,“沒有什麼一代大俠,是得到一本真經就能在一夜之間練成的,所有的事情都要回到山洞潛心練功。大家把‘時間看得見’當作口頭禪,意思就是要一年一年地花很多時間去練這個功。”

臺前:觀眾看得見

《春逝》演出之後,朱虹璇意外地發現,和之前幾部戲不同,《春逝》的劇評很多都來自於理工科出身的女性。她們中甚至有在海外留學和工作的女科學家,剛從實驗室出來,透過線上直播看到了這部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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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逝》中女物理學家顧靜薇、瞿健雄劇照

女性科學工作者的劇評讓朱虹璇深受感動,“她們覺得很少有話劇作品會去寫她們這個群體,你能看到她們從這個劇裡面得到的力量。”還有很多觀眾在劇評中@了自己的女性好友,講述她們之間的故事。

觀眾在劇中收穫的個人化的體驗,在朱虹璇看來是非常珍貴的。2019年的《四張機》提出了一個問題:大學何以存乎?不同群體的觀眾看完之後在劇評中給出了自己的回答。一位有過支教經歷的觀眾講到,面對臺下的學生,他常常會思考自己能帶給他們什麼東西,直到看了《四張機》之後,她開始反思教給學生的東西之中,最重要的到底是知識,是對待知識的態度,還是為人處世的態度?“你能感覺到走到他們心裡去了,讓他們代入了很多人生體驗。”

在大部分觀眾眼中,九人作品的一大特色是知識分子氣很重。這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九人的話劇一直聚焦於被埋沒的公共討論,具有深刻的思辨性和理想主義關懷;另一方面,九人在創作劇本時往往欠缺商業層面的考慮。“九人的戲,哪怕是像《四張機》這種民國知識分子喜劇,你看到最後還是會哭,很難有一個戲是特別輕鬆的,純娛樂的。”在外界看來,有人認為這是九人的優點,也有人認為這是九人的劣勢。

身為製作人的曉夏對商業因素有更多的考量。2018年的《落梅風》叫好不叫座,經歷了嚴重的虧損。《落梅風》是九人“往上跳著去做”的一個作品,舞美、服化道上的準備難度很大,成本雖然比不了成熟院團的大製作,但已經遠遠超過了一支民間小劇團能夠承受的預算。“我們在這麼難的情況下把作品做出來了,雖然自己可以不要報酬,但最後虧錢的話,還是會有點受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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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風》劇照

吸取了這次教訓,九人在之後作品的製作中更注重預算控制和可複製性方面的考量。曉夏並不覺得“一個理想主義的劇組就不能談錢”,在現在沒有任何外部支援的情況下,九人希望自己能探索出一個獨立的可持續的商業模式,這樣才可能持續地去做新的作品,更好地實現他們的想法。“如果我們做一個戲就是鉅虧,那這個東西就會變得越來越像我們幾個成員的自娛自樂。”

《四張機》籌備之初,曉夏曾擔憂教授間爭論的議題有一定的欣賞難度,而且輸出密度高也會讓人感到疲乏,對於普通觀眾可能過於陽春白雪。但令人驚喜的是,《四張機》最後實現了口碑和票房的雙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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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張機》劇照

曉夏覺得《四張機》的成功有多方面的原因。臺詞和表演上精巧的設計,讓觀眾在宏大議題的討論之中也能感受到幽默詼諧,用笑聲認可了“民國知識分子喜劇”這一標籤。另一方面,《四張機》跟九人團隊本身的氣質吻合。有的觀眾評論說,這個題材確實是只有從北大校園走出來的團隊才能做出來的,九人作品中一向具備的文人氣息和理想主義,放到《四張機》的人物身上,是最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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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張機》開啟的九人“民國系列作品”人物關係圖

《四張機》達成了題材和受眾面上的平衡。“作品本身符合我們的初心,又是我們擅長駕馭的東西。真正拿到市場上的時候,觀眾也能接收到我們想要傳達的內容,認為它是好看的。《四張機》同時做到了這幾點,是我們比較成功的一個案例。”

很多觀眾成了《四張機》的“自來水”,在朋友圈裡向別人推薦。九人也因此收穫了一批鐵桿“粉絲”,甚至有觀眾連看了七場《四張機》。“這個戲做完之後,我自己覺得要對觀眾有更多的信心。這個戲如果真的好的話,是不會被埋沒的。”

安安是九人的宣發負責人,平時會在觀眾群裡和觀眾進行交流,接受觀眾反饋的意見。《四張機》首輪演出結束後,一些觀眾提出部分角色有點功能性和臉譜化,劇的後半段有些冗長、節奏也有些散。兩位編劇認真考慮了這些意見,對劇本進行了大幅修改,刪掉兩個角色的同時,補足了另外幾個角色的人物立體性,使整個作品更加流暢。

九人在和觀眾互動的過程中也收穫了感動。有的觀眾會為劇組送來特製的月餅,有的觀眾給《四張機》中的角色繪製了Q版形象,還在動物森友會中製作了角色的服裝。還有一位觀眾用木板刻出了《四張機》的海報,後來她入了九人道具組,《春逝》中的很多舊書就是由她設計製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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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眾繪製的《四張機》Q版形象(作者:肜月)

“觀眾看得見”是九人團隊裡的另一句口頭禪。劇組在為演出做準備時,總會抱著“觀眾看得見”的心態去做很多“冰山底下的事情”,而觀眾積極的反饋也會讓劇組成員們覺得所有努力的確在被看見。

《四張機》的某篇劇評給朱虹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幾句話讓我特別感動,一位觀眾說我們讀了這麼多的書,走了這麼遠的路,時間沒有改變我們,風雨也沒有消磨掉我們。我們要永遠記得在艱難的時候做出正確的選擇。然後這位觀眾說了八個字,‘赤子之心,萬般慎重’。”

當被問到如何概括九人的精神,或者如何概括一部戲的核心,朱虹璇覺得很難給出一個確切的回答。但當她看到“赤子之心,萬般慎重”這八個字時,一下子覺得寫這部戲、排這部戲時吃過的苦都有了價值。“如果這部戲會讓一些更年輕的朋友,在以後遇到一些困難的時候,能夠多堅持一分鐘,那麼它就很有意義。”

凝聚:遙遠的相似性

2014年,九人第一次走出校園商演,曉夏是現場的觀眾。“因為這種關注社會議題、關注思想交鋒的題材在市面上很少見,當時看了他們想表達的東西之後,彷彿一下子被帶回到了當年在學校讀書、討論和辯論那種熟悉的氛圍,覺得不愧是北大的學弟學妹。”內心的觸動促使曉夏在互動環節跟劇組進行了交流,也讓她後來在2016年選擇了加入九人。

曉夏平時本職工作比較忙碌,出差頻率高,連週末也經常在路上,“所以就要儘量做好規劃,利用好碎片時間,工作日如果遇到比較急的劇組工作就只能熬夜完成。”

和曉夏一樣,九人劇組的絕大部分成員都有自己的本職工作或學業,朱虹璇也不例外。“我有的時候穿著西裝,蹬著小皮鞋,拎著電腦包,從公司趕到排練廳,然後坐在地板上開始跟大家排練。那個時候就會覺得很魔幻,你低頭看一眼自己,會覺得這是一個標準的上班族,然後你再抬頭看一眼穿著戲裡服裝的大家,又會覺得這是一個烏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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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劇九人”劇組排練現場

安安加入九人團隊也是一種偶然中的必然——大四那年她突然對話劇產生了興趣,恰巧在朋友圈看到了九人招人的資訊。“當時我被那個宣傳推送打動了,‘關注社會議題,挖掘被大眾忽視的那些聲音’,這一點很觸動我。”這樣的對九人初心的認同,正是九人團隊得以維繫的核心因素之一。

早些年的九人在朱虹璇看來是一場“自我狂歡”,是老朋友聚在一起去實現一個共同的心願和約定。隨著作品吸引到越來越多的觀眾,九人成員們的心態發生了變化。“很多老觀眾從2015年開始就一直買我們的票。上次《春逝》演出的時候,甚至有人曬出來了七年的票根。最早我們演得真的非常稚嫩,觀眾能夠一直等到我們的今天,真的是很大很大的支援。”為了對相信九人的觀眾負責,九人的工作和運營逐漸轉向專業,成員們對自己的要求也從“玩得開心比較好”變成了“把事做成更重要”。

“做聰明的好人”是這些年九人內部很強調的一句話。做兼職劇團有點像做NGO或者做公益,大家都是衝著情懷來加入的,但情懷的主導地位可能會讓工作產生問題。“大家會覺得,我們都不是為了錢而來的,在這裡沒有收入,付出自己的光和熱。所以每個人付出多少都是自己的選擇,你也不能苛責他。如此一來這個團隊很多時候其實成不了事。”不能因為動機是好的,是奔著情懷來的,就覺得做事可以馬馬虎虎,而是要聰明地把事情做好。“做聰明的好人,這兩樣東西是一個都不能少的。”

2019年年底,朱虹璇決定從公司辭職。“你不可能所有東西都要,必須要做選擇。你心中有一團火,既然那麼想要它,只能去為它做一定的犧牲。”十年之約的期限來臨,朱虹璇辭去了工作、成為了一名全職戲劇人,看看能不能闖出一條屬於草根劇團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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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人導演、編劇朱虹璇

2021年,九人計劃以戲劇月的形式慶祝十週年,《四張機》、《春逝》以及新戲《雙枰記》會被同時搬上舞臺。“如果我們能夠自給自足,以這種商業模式養活自己,那麼我們可能會繼續做更多的作品。但如果嘗試失敗了,我們可能會選擇更輕一點的模式,比如回到從前一年演一輪的狀態。”

回望九人走過的這些年,朱虹璇心中充滿了感激。九人的成員來自不同背景,就職於各行各業,很多人原來都互不相識,但是“遙遠的相似性”使得大家走到了一起。“甚至有很多跟九人沒有任何關係的人,我們因為做九人這件事情,得以認識了他們,並且感受到了來自他們的巨大的善意。你因此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存在著公民力量,也因此相信所謂的理想主義不死是有其必然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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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逝》劇組合影

《春逝》中兩位女主角的旗袍的準備經歷了一番波折。當時劇組陷於對服裝要求較高卻預算有限的兩難之地,服裝老師偶然聯絡到了同是北京服裝學院畢業的一位師姐。那位師姐之前並不認識她,也對話劇沒有什麼關注,“真的是素昧平生,萍水相逢,說了很簡單的幾句話,就決定幫助我們。”那位師姐被她們認真做戲的精神打動,最後把定製的旗袍送過去,一分錢都沒有收。後來《四張機》去西安巡演,九人也邀請了師姐到現場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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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逝》中兩位女主的旗袍定妝照

“你很難想象,在現在這樣一個商業化的社會里,大家在完全不認識的情況下,純粹因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會走到一起,共同去成就一件事。”朱虹璇覺得,正是這些陌生的人們因為“遙遠的相似性”而聚集,享受純粹地創造的快樂的過程,不斷地為她心中那團關於話劇的火提供著燃料,“所以那個小火團還是在風中堅強地燒著,沒有滅掉。”

樊雪媛、王天亮、楊周錦、戴盛贇對本文亦有貢獻

文中曉夏為化名

編輯|孫樂怡

排版|孫樂怡 王晨

話劇九人:江湖夜雨十年燈

原標題:《人物|話劇九人:江湖夜雨十年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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