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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毛:生存,飛翔和慾望

  • 由 新京報書評週刊 發表于 籃球
  • 2021-09-15
簡介《叢中鳥:觀鳥的社會史》,作者:(英)斯蒂芬·莫斯,譯者:劉天天、王穎,版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9年1月當年一位美國鳥類愛好者弗蘭克·查普曼,一個夏日午後在城外商業區散步時,數了700位戴帽子的女士,發現其中四分之三的帽子上帶有羽毛

羽毛的羽可以組什麼詞

羽毛:生存,飛翔和慾望

比起是否會飛,是否被覆羽毛更能讓我們準確判斷一個生物是不是鳥。

羽毛是什麼?據說是“鳥類表皮角質化的產物”。但對於非研究者來說,這樣的解釋恐怕只會讓它變得複雜和難於理解。畢竟,任何人只要曾見過野鳥或禽類,或者把玩過一隻雞毛撣子或羽毛球,就會知道,那是羽毛,只有鳥類才擁有的、難以模仿或製造的自然物。

羽毛:生存,飛翔和慾望

本文出自《新京報·書評週刊》8月27日專題《觀鳥:隱秘的智慧與角落》。

「主題」B01 | 觀鳥:隱秘的智慧與角落

「主題」B02-03 | 蛋與巢 只可遠觀,不要觸碰

「主題」B04-05丨羽毛 生存,飛翔和慾望

「主題」B06-07丨鳥鳴 鳥兒永遠不會沉默不語

「訪談」B08丨《長安未遠》 想象唐長安的方法

羽毛:生存,飛翔和慾望

撰文 | 李妍

01

羽衣,近乎完美的造物

羽毛是自然演化中的奇蹟。因為找不到其他合適的詞語來形容它,這裡必須借用托爾·漢森的專著《羽毛:自然演化中的奇蹟》的副標題。

羽毛:生存,飛翔和慾望

《羽毛:自然演化中的奇蹟》,作者:(美)托爾·漢森,譯者:趙敏、馮騏,版本:商務印書館 2017年1月

身為絕大多數體表毛髮都已退化無用(當然,頭髮最好仍然濃密),改為用花樣繁多的織物來覆蓋和裝飾身體的人類一員,我努力地去設想鳥兒們披著從面板中生長出來的羽毛的感覺,這有些難,還彷彿有一點異樣的癢感。

可以確定的是,我們沒有像羽衣這樣完美的衣裝。我們要在夏天穿得儘量輕薄涼爽;冬天套上厚外套——最輕盈保暖的那種,恰好要感謝塞滿的禽類絨羽;下雨時,需要雨傘或者雨衣幫助撥開淅瀝的雨水;還希望在出門約會時,能夠打扮得精緻體面,惹人喜愛。為了做到這一切,我們需要衣櫃來盛裝四季衣物,還要每天關注日程和天氣預報,瞭解不斷更迭的流行趨勢,好做出妥當的穿衣選擇。

但是鳥兒們的一身羽衣天然地具備以上所有功能。

一隻麻雀大小的鳥,全身大概有兩三千根羽毛,而一隻天鵝,身上的羽毛可以多達數萬根。按形態和著生位置,一隻鳥身上的羽毛有覆蓋體表的正羽(又分為長在翅膀的飛羽,尾部的尾羽,周身的廓羽),密生在正羽之下的絨羽,介於正羽和絨羽之間的半絨羽,散在正羽和絨羽之間發揮觸覺功能的纖羽,等等。它們的長短軟硬各不相同,但每一片都有著極為精巧的結構,而當它們組合在一起,又構成了完美的協同關係。

首先,羽毛很輕很輕,以至於經常成為輕盈的代名詞。“一根羽毛有多重”是比較難回答的問題,但一隻有大約3000根羽毛的麻雀,包括骨架和軀體的總重量一般不超過40克。

更為關鍵的是,在如此輕量的同時,羽毛有極為可靠的保暖和防水效能。

在黑龍江的寒冬裡,依然可以看見北長尾山雀在葉子掉光的樹枝間飛舞,它小雪球般圓滾滾的身軀,比麻雀還要小上兩圈;冬天裡已經開始結冰的北京公園湖面,綠頭鴨們依然在越來越小的水面上自在遊蕩。它們是如何做到不冷的?

羽絨服一旦打溼就會失去保暖效能,但鴨子卻可以在水面上下活動自如,從不擔心會被水打溼。南極的帝企鵝或許是更好的例子——它們能扛住南極圈裡的極寒,還能在冰冷的海水中游得飛快。這又是為什麼?

原因或許有很多方面,但羽毛一定居功甚偉。鳥類的絨羽是迄今為止人類發現的隔熱保暖最佳材料,它們有著異常精密的氣體封閉微結構,能透過蓬鬆的羽絲形成一個隔溫層。而外層的羽毛——基於某種目前仍然未能有定論的防水原理——總能保持內層的乾燥。

羽毛:生存,飛翔和慾望

鳳尾綠咬鵑

在鳥類的飛行能力中,兩翼和尾部的羽毛也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可能和想象的不同,鳥的單根飛羽通常都是不對稱的,這是羽毛的空氣動力學。每一根飛羽都有自己的形態和位置,按特定的次序堆疊為完整的羽翼,當鳥決定起飛、上升、控制、懸停、俯衝……時,它們可以精準地使用和控制這些羽毛,形成所需要的生力麵和控制面。

在億萬年的演化中,羽毛和鳥“彼此”適應,讓鳥兒得以享有地球上脊椎動物最廣闊的生存空間——從上千米甚至上萬米的高空,到海洋湖泊沼澤等一切水面,以及陸地上的樹林與草原。

不妨去想:如果人也可以長著一身可以自由控制,能幫我們飛翔、保暖、防水的羽衣,會是什麼樣的體驗?《山海經》裡的羽民國描繪的畫面未免有些粗疏,留下太多想象空間;而如果只長一對羽毛翅膀,就是西方宗教畫作中的天使。其實,如果將羽毛的全部功用都考慮進來,那或許更像電影裡的超級英雄獲得了屬於自己的獨一無二的稀世鎧甲,穿上它就可以上天入海,穿梭世間。

02

美豔的羽毛說:選擇我吧!

鳥——換句話說,是鳥類的羽毛,擁有極為豐富的顏色和姿態。比起僅有幾種膚色和髮色的人類,那些亮藍色、翠綠色、赤紅色、鮮黃色、閃爍著珠光或金屬光澤、有著斑點紋路或迷人的漸變色的鳥羽,像是大自然給人類視覺準備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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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紅鸛

擁有這些絢爛羽毛的,絕大多數都是雄鳥。在鳥的社交生活裡,雄鳥和雌鳥扮演不同的角色,雄鳥會在繁殖季用盡渾身解數吸引雌鳥的注意,希望雌鳥認可自己的魅力。而雌鳥擁有更多選擇權,同時也更多地承擔育幼的責任,通常不事裝扮,全年都身披更加低調、樸素的羽毛。

當雄性孔雀把自己長長的尾上覆羽慢慢開啟為屏狀,幾乎等於把自己變成了一處炫目的景觀;馬來群島上曾經讓英國博物學者阿爾弗雷德·華萊士魂牽夢縈的天堂鳥,每一種雄鳥都有著異常華麗甚至奇幻的羽毛,還會在精心準備的場地上跳複雜的求偶舞蹈;近至春天裡在公園湖面時常能看到的雄性鴛鴦,直立的黃色帆羽和渾身上下眼影盤一般的配色,也足夠花枝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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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幾內亞極樂鳥

為什麼這些雄鳥要長得如此光彩奪目?從生存考慮,這顯然不是個理智的策略。太過招搖的羽色,很容易吸引天敵——包括人類——的注意力。

這個問題曾經給達爾文帶來經久的困擾,1860年,他在給美國友人的信中發表過一句著名的抱怨:“每當我看到雄性孔雀的尾屏,我就感到難受!”因為,這樣過分“華而不實”的存在,就像是在駁斥“適者生存”的自然選擇進化觀。

若干年後,達爾文出版了《人類的由來及性選擇》。他在書中提出的核心觀點是,除了自然選擇,性選擇也是推動生物進化和變異的一大動力。一些看起來“不很重要”的性狀,極可能是透過性選擇獲得的。

目前常見的解釋,是雌鳥透過對外觀的判斷,篩選那些具備更健康體魄、更優秀基因的雄鳥。但即便如此,某些雄鳥的羽毛也未免炫耀得過於誇張了一點。

美國耶魯大學教授理查德·普魯姆試圖在《美的進化》一書中,復現和推進這種有些“危險”的見解:部分鳥類美麗、複雜的羽毛和求偶表演,純粹出於美學原因,是為了“雌性的審美情趣”。

羽毛:生存,飛翔和慾望

《美的進化:被遺忘的達爾文配偶選擇理論,如何塑造了動物世界以及我們》,作者:(美)理查德·O。普魯姆,譯者:任燁,審校:劉陽,版本:鸚鵡螺 | 中信出版集團 2019年1月

在他看來,自然選擇推動的適應性進化和配偶選擇推動的審美進化帶來的結果是截然不同的,適應性進化的可能性是趨同和相對有限的,而審美進化的開放性要強得多,更不受約束。“全世界上萬種鳥類都已經進化出對裝飾器官獨特的審美偏好來完成擇偶,由此產生了地球上幾乎無法估量的生物之美的多樣性”。

03

美,是否一定要佔有?

鳥,尤其是部分雄鳥的那些靚麗的羽毛,不只能吸引異性,也始終不斷地勾起人類的慾望。而且人往往不滿足於觀賞,還想要佔有它。

當人類還不能隨心所欲地製作各種顏料和飾物,羽毛所能提供的絢麗色彩該是多麼珍貴啊,它比同樣美豔的植物花朵、昆蟲軀體要易於存留得多。在不同的大洲,不同的社會,羽毛都很自然地成為人類喜愛的裝飾物來源。

有關美麗羽毛的交易,也因此至少延續千年。而在殖民主義達到頂峰、全球化開始興起的19世紀,棲息於全球各地的鳥們更開始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

伴隨著殖民時代,來自英國等地的探險家們幾乎走遍了地球上的每一塊土地,他們帶著對世界的好奇、對知識的渴求,遍訪珍禽異草,把它們做成標本或帶回自己的國度。博物學家們對鳥類的瞭解迅猛增加,他們的記錄和研究,他們透過描摹標本留下的博物畫,至今都依然是繞不開的經典文獻。但其背後的槍聲也留下了殘忍的印痕。這是一個不無爭議的問題:為了知識或藝術,殺死鳥類是否是正當的?

比起少量探險家們的收穫,來自時尚的力量對於鳥類的影響要普遍嚴峻得多。維多利亞時代,綴有羽毛甚至完整鳥皮的帽子,在英國和美洲女帽市場上獨領風騷。

根據《叢中鳥:觀鳥的社會史》,英國在1870年到1920年間進口了出自數百萬只鳥身上的2萬噸裝飾性羽毛,這些貿易的估價大約是2000萬英鎊——相當於今天的40億英鎊。

羽毛:生存,飛翔和慾望

《叢中鳥:觀鳥的社會史》,作者:(英)斯蒂芬·莫斯,譯者:劉天天、王穎,版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9年1月

當年一位美國鳥類愛好者弗蘭克·查普曼,一個夏日午後在城外商業區散步時,數了700位戴帽子的女士,發現其中四分之三的帽子上帶有羽毛。他識別出了這些羽毛出自各種各樣的鳥身上,包括旅鶇、猩紅麗唐納雀、橙胸林鶯、雪松太平鳥、刺歌雀、冠藍鴉、剪尾王霸鶲、紅頭啄木鳥、棕櫚鬼鴞以及松雀。——時尚的飾品背後,是血腥的鳥類捕殺和貿易。

反對的力量開始萌生,並且同樣來自女性。1889年2月,一群英國中產階級女士聚在一起,決定將反對羽毛在女帽交易中的廣泛使用作為自己的目標。她們成立的協會,在第一個十年吸納了超過2萬名會員,在130餘年後的今天擁有超過百萬名會員,這就是“英國皇家鳥類保護協會”(RSPB),迄今歐洲影響最大的野生動物保護組織。

在英國皇家鳥類保護協會和其他社會組織及愛鳥人的努力之下,經過持續不斷的宣傳、一場場論戰、多次立法,羽毛帽子漸漸退出了時尚的舞臺,其他領域的野生鳥類保護意識也不斷增強。現在幾乎全球各地的野生鳥類都受到了法律和公約的保護、不再是大規模獵殺和收買的物件。

但仍有人,面對美麗鳥羽的誘惑無法控制自己,甚至不惜付出違法的代價。

《遇見天堂鳥》的作者柯克·華萊士·約翰遜,用5年時間追蹤了一樁離奇的案件:一個年僅20歲、學習音樂的美國年輕人,在2009年一個夜晚帶著鉗子、玻璃刀和拉桿箱,偷偷潛入英國特林自然歷史博物館,偷走了299只博物學家們從南美和亞洲的森林中收集來的鳥類標本,其中包括阿爾弗雷德·華萊士在馬來群島收集來的37只王天堂鳥、24只麗色天堂鳥、12只華美天堂鳥、4只藍天堂鳥和17只火紅輝亭鳥。

這個年輕人對鳥類並無興趣,促使他盜竊這些經典標本的原因,是他痴迷於用羽毛綁制“飛蠅釣”的假餌。這門原本用於釣魚的工具性手藝,在百餘年的傳承中成為一種獨立的小眾藝術,而它最高階的材料來源,是那些珍稀鳥類的羽毛。一隻按維多利亞時期的方式綁制的“喬治·斯科特鮭魚飛蠅”,可以用到多達12種不同鳥類的羽毛。當鳥類貿易已遭到嚴格管制,合法存世的羽毛少之又少,飛蠅愛好者們隱秘市場中的價格也越來越高。迷戀和利益誘惑,共同促使一位有才華的年輕人成了羽毛竊賊——並在他賣出了部分羽毛後遭到逮捕。

使用野鳥羽毛的藝術,一門中國的手工技藝歷史更為悠久——點翠。在金屬底座上鑲嵌上翠鳥的亮藍色羽毛,成為絕美的點翠鳳冠、鈿花、鳳釵……這種深受歷代宮廷貴族喜愛的首飾背後,卻是翠鳥的無妄之災。為了保證羽毛的靈動色澤,點翠的羽毛需要活取,失去羽毛後的翠鳥生存機率渺茫。翠鳥身量小巧,且每隻翠鳥只有少部分羽毛可以用於點翠,一件華美的點翠頭冠,需要的翠鳥可多達數百隻。

羽毛:生存,飛翔和慾望

《如懿傳》海報中如懿頭上的髮飾工藝即為點翠。但因為翠鳥為國家級保護動物,因此今天的點翠技術已經不再使用翠鳥的羽毛,而改用染成藍色的鵝毛,或是改用“燒藍”的工藝。

近幾年,每當有人公開發布使用真翠鳥羽毛製作點翠的內容,都會引發普遍的反對聲音。——越來越多的人認同,工藝的傳承可以利用替代材料,不應該讓大量翠鳥無謂地付出生命。

羽毛最美的樣子,應該是在鳥的身上,隨它飛翔,遷徙,或對著心上鳥跳舞,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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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毛:生存,飛翔和慾望

本文出自《新京報·書評週刊》8月27日專題《觀鳥:隱秘的智慧與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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